中國投入百億元建成了世界第一的環保物聯網,而通過其實現環保監控則任重道遠。
四年后,楊子江回憶得知項目批準時的情形,不由得提高了聲音,當初的欣喜之情到如今仍然溢于言表。
2007年春節后的第一個工作日,環保部環境監察局陸新元局長告訴楊子江,年前申請的國控污染源自動監控能力建設項目,總理在大年初三就批準了。
“真批了?”身為環保部環境監察局管理處處長的楊子江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備而戰
該項目的獲批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一方面,環監局曾多次從不同角度上報過該項目,但因種種原因未能如愿。另一方面環監局領導始終堅持認為實現污染源的自動監控,這件事情早晚要好好干一場。因此,在項目確定之前他們做了很多包括技術、管理、制度法規等方面的策劃和準備工作,如2005年出臺了《污染源自動監控管理辦法》。
“就像踢足球一樣,球員在射門之前有很多長時間的盤帶、倒腳,這實際上是在尋找戰機。”楊子江告訴《中國經濟和信息化》記者:“2005年以后,國家加大在環境保護方面的投入,因為準備充分,能夠立刻拿出一整套方案上報,及時抓住了機遇。”
國控污染源自動監控能力建設項目目標是在國家重點監控企業安裝污染源監控自動設備,同時,建設國家、各省(自治區、直轄市)、地市三級污染源監控中心并聯網,從而將污染源自動監控設備監測到的國控重點污染源污染排放數據及時傳送到三級監控中心,數據經過加工處理為排污收費、排污執法、排污治理提供依據,為環境應急、減排決策提供支撐。
到2010年底,全國已建成343個省級、地市級污染源監控中心,對一萬五千多家污染源實施了自動監控。楊子江作為項目牽頭人,現在可以稍微輕松一下了。他可以在北京總控制室里查看全國的污染源的監控數據。
作為環保部統計、監測、考核三大減排體系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它的確立并非一蹴而就,而其組織、實施、管理、檢查等過程更是充滿了國家、地方政府、企業之間的利益博弈。
松花江事件
“該項目的最終確立是國家對環保工作的重視的一個重要體現。”楊子江告訴記者,2005年,松花江污染事件使環保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
2005年11月13日,中石油吉林石化公司雙苯廠發生爆炸。爆炸事故發生后,環保部門監測發現對人體健康有危害的有機物—— 苯類污染物流入了第二松花江,造成大面積水質污染。這不僅對松花江上下游居民的飲水產生了巨大的影響,還引發了俄羅斯就松花江污染向中國索賠的事件。這類嚴重事件的發生使國家強烈意識到,環保問題是必須要下大力氣抓的事情了,開始高度重視。
“污染不是在一天形成的,而是在過程中逐漸積累起來的。”楊子江說,改革開放之后,伴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環境污染問題也越來越嚴重和突出。20世紀90 年代到2005年是我國經濟快速發展時期也是企業違法排污最瘋狂的時期。作為經濟發展主體的企業一味追求經濟利潤,對于其產生的污染缺乏認識,且在環保方面的投入和重視也是不足的。污染物超標排放,甚至違法地偷排偷放的現象非常嚴重。
“市場經濟這只無形的手不是萬能的,也有失靈的地方。”楊子江分析,環保領域就是市場經濟失靈的地方,這就需要政府調控這只有形的手去監管。但是,人手不夠的難題擺在了環保部門的面前。他有些無奈地告訴記者,全國環保系統也就十幾萬人,而企業是大大小小有幾百萬家,不可能每個污染點都派人盯著,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
這時候,國家以及地方環保部門就開始想能否利用一些技術性手段,用一些工具來幫助環保部門執法,補充人工的不足以便提高效率、增強及時性?
恩格斯說,工具是人器官的延伸。隨著信息技術的發展,監測工具更新換代也反映了污染企業與環境監管部門的利益爭奪。
最初,污染監控是在污染口上裝黑匣子。但是當時的網絡并不發達,企業為應付監察人員,白天開晚上關,或者監察人員走了就關。對此,監管部門的對策是在電源上面裝上傳感器,通電有信號,否則沒有,這樣就能記錄黑匣子的開關時間。
從把黑匣子拿回來插到臺式的老計算機上讀數據,用DOS系統來看開關時間,到磁卡、3.5英寸的小軟盤,再到撥號上網,各級環保部門都在積極探索。而企業也在想方設法地逃避監管。
而一些企業在監測設備裝上之后,不認真使用,反而搞破壞,拔掉電話線,操作工人打電話干擾信號等等。更嚴重的是,一臺機器能承受380伏或者220電壓,一些不愿被監控的企業就給儀器加上1000伏的電壓,燒壞機器,就以操作失誤,搭錯電,來逃避檢測。
更甚的是,有些企業是“開關廠”,監管人員去檢查了,就把污染監管設施打開,監管人員走了就關上;或者白天開著,晚上關了。
蓮花博弈
除了客觀的超標排放,還有很多企業惡意違反規定,超標排放,當年河南蓮花味精偷排偷放,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環境監察人員曾多次去蓮花味精檢查排污情況。表面上看,企業的排污情況并無異常,然而一直有老百姓反映其違法排污。于是,環保監察人員對其做了詳細的調查,包括企業用水量、生產消耗水量。然而根據已知的排放點計算,環保監察人員發現水量上有差距,而且從工藝上看,蓮花味精排放出去的污水質量不會如看到的一樣好。這就引起了環保監察人員的懷疑。
后來,如警察破案一樣,環境監察人員根據群眾舉報,透過蛛絲馬跡發現了其幾公里之外的排污口。原來,蓮花味精為偷排偷放,竟然穿過公路、農田埋了幾公里的暗管。
類似這樣的偷排偷放,并非個案。這也促使后來修訂的《水污染防治法》規定,以規避監管為目的私設暗管行為都是違法行為,要從嚴處罰。
所謂好事多磨,在污染源監控設備的安裝上,也并非一帆風順。企業不愿意,地方環保部門也有顧慮。
企業抵觸是普遍現象,誰都不愿意裝。“裝在現場的監控設備,其實就是一個電子警察,是警察抓小偷的工具。指望小偷自己花錢買手銬肯定是不實現的,即使買了也不會好好使用。”楊子江分析道。
企業安裝監控設備不僅需要人力投入,更需要自己投入。“該項目的總投入可能超過100億元,大部分消費在現場端的儀器上,一臺儀器10萬元左右,加上配套設施,一個污染源的監控系統投入在30~50萬左右。而通常情況下,企業不止一個污染排放口。”楊子江表示,企業投入也是不小的,在普遍追求經濟利潤的時代,企業肯定是不愿意的。
面對這種情況,國家只能采取“胡蘿卜加大棒”的措施。企業不裝污染監控設備,其他的項目也不能上馬。
蓮花味精環保監察總部牛姓總經理在接受《中國經濟和信息化》記者采訪時更是直言不諱,這都是政府讓做的事情,沒有辦法,實際上安裝這個設備對企業沒有好處也沒有壞處。
據了解,僅僅蓮花味精一家企業,環保部的監察人員就查了不下幾十次。蓮花味精后來雖然在排污口上裝了檢測設備,但當時也只是做表面文章。
有一次,環境監察人員去檢查發現,檢測設備是停著的。工作人員很不情愿地到了監測設備現場,又以沒有鑰匙,開不了門為借口推脫檢查。在監察人員的堅持下終于打開了門,電極都生銹了,上面落了不少土。
而從地方政府角度來講,雖然地方政府比較積極地讓企業安裝監測設備,但是不情愿被上級部門看到污染數據。這也是人之常情,誰都想讓上級看到好的一面,上級部門發現污染嚴重的話,地方政府也會受批評。此外,一些地方網絡監控條件和管理方面的規章制度、標準規范都不夠完善。
紫金盲區
隨著經濟發展和企業環保意識、社會責任意識的提高,污染源監控項目進展效果有了提高。“一個規模小的造紙廠,要把制漿的污水治理達標的話,它的成本比它掙的錢還多。這樣,企業肯定會選擇偷排偷放。”楊子江說,但是隨著國家節能減排政策的推進,整體企業的規模有了提高,治理污染的平均成本也會降低, “這本賬企業算得比我們明白。”
提及減排帶來的收益,楊子江坦言,更多的是長期的社會和環境效益,而不一定局限于直接的經濟效益。例如現在的電廠裝上監控設備,不僅能看到排污的情況,整個生產的情況包括發電、基礎運營的情況都可以看見。第二,通過電廠的這種信息反饋,可以更好地操控發電過程。這樣可以讓鍋爐燃燒的效率更合適,發電盡可能多,排的廢氣盡可能少。
他表示,污染并不可怕,污染實際上就是沒有完全利用掉的原材料或者能源。煤冒黑煙,黑煙就是炭的微小顆粒,煤炭沒有百分百燒干凈,煤炭小顆粒隨著煙氣就被吹出去了,這就得回收。但是如果你燃燒煤炭的時候進風進煤的比例控制得好,燃燒充分,第一熱效率提高了,煙塵排放得也就少了。
楊子江告訴記者,減排主要有三種手段,一是結構減排,將減排作為調整產業結構的抓手,淘汰一些原材料消耗高、污染嚴重、生產技術水平差的企業。二是,工程減排,加強治理設施的工程建設,把排出來的污染物盡可能地消減掉。第三是管理減排,國控污染源監控建設項目是管理減排的一個重要方面,是一個監管的手段。污染源監控不能光靠人海戰術,用人眼去看,鼻子去聞。
楊子江告訴記者,國控污染源自動監控能力建設項目現在的建設任務基本上已經完成。在環保部的官方網站上都有實時的項目進展情況。在監控中心可以看到任何一個國控污染企業的監控數據。
“下一步,最難的是要用好現有成果,使其充分轉化成實際監管的能力。”楊子江語重心長地表示,這只是萬里長征走出的第一步,“某種程度上,用起來比建設更難。”
“目前,我們只能監測到企業的規范排污口的污染數據,類似前段時間發生的紫金礦業污染事件,目前我們的監測還無能為力。”楊子江說,紫金礦業污染,是因尾礦庫堤壩倒塌造成的水污染,污水不是從日常的排污管道排出來的,這是目前的監管盲區。
楊子江表示,目前我們已經將污染源監控的物聯網骨架搭建起來了。下一步,在充分利用好現有成果的基礎上,將增加監控污染物種類和擴大監控范圍。